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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药苦口

赵慎一身素白的锦袍, 玉冠束发, 比同龄的男子高大成熟了不少。

但赵宁上辈子死时, 记着他续髯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他竟有些……过于俊美了, 与那阴戾狠绝的帝王截然不同。

他的手就在她面前, 在赵慎的悠悠注视中, 赵宁不由自主地将手伸了过去,由他攥在掌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赵宁是被赵慎提下马车的, 他身边还有一个随行的小厮,和一匹毛色亮白的良驹,她仰头看着他, 打算将自己的手抽离。

是不是将门不太注重男女有别

总觉着四哥他怪怪的。

“老四, 你站住。”身后传来赵淑婉的声音,她也不用丫鬟搀扶, 兀自跳下了马车, 发髻上的发饰一晃一晃的, 甚是灼眼。

赵淑婉语气不佳, 赵慎宛若没有听见, 拉着赵宁继续往朱门内走。

“老四!我回来了,你没看见?!”赵淑婉不喜欢被人怠慢了, 尤其是赵慎,自小到大, 老四就从未喊她一声‘三姐’。

赵淑婉身后的丫鬟也已经无能为力, 三姑娘就是这个脾气,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她又对四公子无礼,准又是半月的禁足等着她了!

“姑娘!姑娘!您莫要追上去了,四公子正巧回府,今个儿是去给五姑娘拿药去的,这事还是侯爷嘱咐的呢。”

如此一来,阖府上下皆以为赵宁当真突染‘恶疾’,以至于四公子亲自出门取药,可见这真是病的不轻了。

丫鬟的言下之意,赵慎带着赵宁离开,是为了赵宁的‘恶疾’着想。

暗示赵淑婉莫要与四公子起争执。

赵慎的步子很大,他手腕极具力量,拉着赵宁一路绕过了长廊,赵宁寻声回头望去,见赵淑婉提着裙摆,站在原地干愣着,脸上气鼓鼓的,煞是凶悍。

赵宁说不出话来,但被赵慎这般拉着,她的内心总觉着有所欠妥,她真的不是一个孩子了!

“四,四,四………四四四………”糟了,结巴到了只能说出一个字了?!

赵宁双颊憋的通红,使出了全力也没喊出‘四哥’,她都想哭了,奈何挤不出泪珠子。

赵慎的声音却似笑非笑的传来,“勿急,一会你再慢慢喊。”

谁要喊他了?

她其实是很拒绝的!

到了梅园,春竹和夏雪从小厨房端了饭菜过来。除却每隔三日一次的晨昏定省的日子,府上的公子姑娘们都是在自个儿的院里用饭。

赵宁语不成词,就连吩咐丫鬟的话也说不出口,赵慎却没将自己当外人,对春竹与夏雪吩咐道:“去把这药煎了,日后每晚给你们姑娘服用一次。”

赵宁看着桌案上的药包,也不想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了,伸手去扯了扯赵慎的广袖,双眸朦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他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有病,这些药喝完,没病也会患病的。

赵宁不是矫情,她不怕吃苦,可这舌尖上的苦,却是吞不下去。

幼时每次偶感风寒,都是母亲用了松子糖哄她喝药才成。

赵宁晃了晃脑袋,眸光泛着晶亮,“四,四,四………四……!”

咦?!

憋了半晌,赵宁放弃了挣扎,继续摇了摇头。

赵慎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扯着的衣角,她的手很小,精致细白,宛若上好的陶瓷,他很喜欢。

他低低的笑,像是对待一个刚得手,却又舍不得处置的小猎物,“呵呵,良药苦口,小五听话,四哥今日可是花了一个下午去给你取药的。”

今个儿早上,已经有大夫给她抓过药了,赵慎又给她送了一份过来,到底是甚么意思嘛?

赵宁见赵慎无动于衷,她也不敢过于牵扯,忙是松开了他的衣袖,绷着脸坐在花厅下。

赵慎也落座,两人沉默片刻,赵慎开始吃菜了。

他的吃相极为雅致,赵宁每见一次,都觉着惊艳。

没吃几口,赵慎就问:“太子和你说过什么?”

赵宁一愣,今日是皇太后召见了几位贵女,四哥怎会知道太子也在

他抬眸看着她时,眸光清澈,如千年古井,毫无波澜,没有任何的情绪可言,赵宁判断不出他的心思,上辈子赵慎问鼎之后,太子没有活下来,莫不是这辈子也是?

赵宁只是摇头,不在卖力地开口说话了。

她知道不吃些苦头,四哥大约不会让她恢复如常。

赵慎没有追问,给赵宁夹了菜,还告诉她,“生冷禁食,这阵子不可贪嘴。”

赵宁:“………”饶是百般不愿,面对紫微星之威压,她只能继续点了点头。

花厅内点了数盏灯,这个时令最适宜在外头用饭,一片心旷神怡,食欲也大增。

赵宁对吃食从不挑剔,眼瞅着几道合她胃口的菜肴被赵慎夺了去,她面前只剩下干巴巴的两小蝶时令小菜。赵宁如被猫爪子挠了几下。

若非是知道赵慎日后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都想发飙了。

真想告诉赵慎,她现在正当长身子,多吃为益,可话到了嗓子口,偏生说不出半个字出来。

急煞人也!

饭用的差不多了,赵宁盼着赵慎早些离开,还能给她留几块红烧的糖醋排骨解解馋。

守在月洞门处的小丫鬟过来通报了一声,“四公子,五姑娘,夫人过来了。”

赵宁正要去起身,却见赵慎先她一步,而且他碗中的饭菜已经用尽,用了棉巾轻轻拭了拭唇,神色淡然。

王氏由芳婆搀扶着走了过来,她见赵慎也在,显然微微吃了一惊。

四公子鲜少会与旁人走近,怎的与赵宁格外不同?

王氏已经不止一次瞧见赵慎与赵宁走近,这怎的又在一块用饭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兄妹虽说不必在意那么些虚礼,但他二人终归不是亲兄妹。

赵慎的岁数也不小了,站起来与赵凌的身高无异。

王氏心头闪过一丝顾虑,赵慎已然上前了一步,虽是疏离,但依旧恭敬,“母亲来了?可是忧心小五?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好生说道了一番,让小五务必按时服药,结巴的毛病会痊愈的。”

原来是为了赵宁的病情而来。

王氏松了口气,瞧着赵慎愈发的挺拔俊朗,也为赵凌而高兴,府上三位公子越是出息,王氏也能心安,她笑着点头,因着有孕在身,慈爱之意更加难掩,“难为你了,老四。”

王氏一言至此,又看向了一侧一脸生无可恋的赵宁,“宁姐儿,你四哥都是为了你好,要听你四哥的话,否则日后结巴好不了,可如何嫁人。”

赵宁:“………”呃?!

赵慎轻笑,他没有久留,待了少顷便离开了,“母亲,儿子先回去了,您稍坐。小五的事,母亲勿挂心,儿子会盯着小五的。”

哼!

赵宁冷哼了一声,上前将王氏扶到花厅下,再也不愿意多看赵慎一眼,直到他彻底离开之后,她才朝着月门处瞅了一眼。

这之后,赵宁让春竹添了一碗白饭,就着赵慎给她留下的几块排骨,又吃了一碗。

王氏见她面色不佳,虽是斥责,但溺爱难掩,“宁姐儿,休要倔强,你四哥也是为了你好,自家兄长难不成害了你不成?你这次恶疾来的突然,若不好好医治,以后真成了小哑巴,可如何是好?”

“宁姐儿也不小了,该看得出来谁对你是真的好。”

王氏一番话并没有让赵宁心头痛快。

哼!

又是一阵无声无息的冷哼。

没错,赵慎的确是为了她好,这才弄结巴了她,可………她总觉着赵慎还在故意为难她,比方说那汤药,一副比一副苦!

王氏没有待多久,便有下人过来通报,说是侯爷在寻夫人。

王氏脸色赧然,只要赵凌回了府,总会四处寻她,她难得来看一下女儿,都会被他寻回去。

赵宁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之中,并没有在意王氏的羞涩,送走了王氏,赵宁要面临的是一大碗苦涩难耐的汤药,给她再多的蜜饯,她也不想喝。

赵宁灵机一动。

她根本没有病,或许赵慎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给她抓了药过来,但她没有必要真的喝下去呀。

鉴于赵宁怀疑身边有‘细作’,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春竹叮嘱了一句,“姑娘,这药您可一定得喝了,万不能留下病根子。”

赵宁瞪了她一眼。

虽说她长的娇气,但凶起来还颇有点样子。

春竹和夏雪倒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皆退了下去。

赵宁这才寻了机会,将汤药倒在了一株桂花树下。

*

次日,赵夔以兄长的身份召集了家中弟妹。

这是每月必有的一次的例行之事,赵宁已经习惯,好在她现在是结巴,也不用说什么话,大哥要是问起什么,她便点头或者摇头便是。

朱浩天不请自来,他虽不是赵家的子嗣,但他坚信,迟早……也会是一份子。

朱浩天瞄了一眼赵淑婉,之后便一本正经的坐在了圈椅上。

大哥赵夔先说了开场白,“七日后便是贵妃娘娘归省的日子,祖母年事已高,受不得操持;母亲腹中还养育这小七和小八;父亲也有军中诸事要忙。故此,这几日你们几人俱要调.教好自己院中的下人,届时切不可闹出半点岔子出来!”

“另外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命妇也会来府上拜见贵妃娘娘,七日后会在葵阁设宴,世家贵女的席位就安排在东湖边上,老三和小五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自是晓得的。”赵淑婉漫不经心道。

到了那天,赵淑婉自然要好好抛头露面一番,她自出生开始便就身份高贵,父亲乃权势滔天的定北侯,姑母又是皇帝的宠妃,她这些年在贵女圈中,都是趾高气扬,自鸣得意的架势。

七日后赵贵妃归省,她更得展露一下定北侯府嫡长姐的气度。

关键是,那日朱明辰肯定也会到场。

这让赵淑婉更是期待,又徘徊。与此同时,还有一星半点的埋怨。

上次采花贼一事过后,朱明辰从未表示过什么,赵淑婉还无法做到真正释怀。

她虽大大咧咧,但并不代表没心没肺。

这厢,赵宁也点了点头。

例行一月的小会速战速决,赵宁与赵淑婉一道出去,打算去找萧家姑娘学描梅花的小样。

赵慎单独叫住了她,还当着众人的面,道:“小五,你跟我过来,四哥请了一位杏林高手过来给你治病。”他容色浅淡,说的如此真切。

赵夔与赵翼是知情人,两人神色古怪。在他二人眼中,老四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让人觉察不到半点瑕疵,此番如此重视小五的‘病情’,肯定也是为了演戏演全套。

赵夔意味深长,道:“小五啊,听你四哥的话,你四哥路子很广,他认识的人绝对会医好你的。”

赵翼也颇为赞成,“嗯,小五,快跟你四哥去吧,休得耍性子!”

赵宁:“………”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赵宁跟在赵慎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去了不少日光。

虽说入秋的日子将近,但白天的日头依旧很烈,赵宁找了一个恰好的位置,就那么不近不远的跟在赵慎后面。

小厮和丫鬟也不敢太过靠近赵慎,四公子在侯府的地位不亚于世子爷,而且还不像世子爷那般好说话。

世子爷对相貌秀气的丫鬟还是很友善的,但是四公子则不然,就算有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丫头,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入了桃园,赵宁没有瞧见任何杏林高手,她往后一看,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了。

她知道,这是桃园的规矩,一般人进不来。

赵宁很想问个清楚,四哥到底想干啥子,但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将这句话说好,索性便只字不言,只是双眸巴巴的瞅着他。

很多时候,看着赵慎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如果忽略掉德行和规矩,赵宁可以一直看下去。

“研墨,教你写字。”赵慎落座,挽袖持笔,姿态从容淡定。

丝毫没有良心不虞的半点症状。

欺负一个结巴,有意思么?

过几日赵贵妃即将归省,侯府上下戒备森严,几位公子爷不怎的出府门。

想来四哥一定是太闲的。

赵宁闷不作声的上前,拿起一块瑞墨的墨锭开始研磨了起来,她从不知道赵慎喜欢写字作画。

上辈子,年轻的帝王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哪里有半分风花雪月之态?

赵慎写字的时候,赵宁再也不敢只盯着他看了,还是盯着字看才妥当。

赵慎的手腕十分有力,少顷便有几行字跃然纸上,那白纸上之上还画着一只将开未开的腊梅,斜斜的一只,是粉白的颜色。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赵宁默念了一句,这不是诗经里面暗示越墙偷情的意思么?

所以,四哥这画的寓意是………红梅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