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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章

“定不了罪, 搁置再看。”韩琦淡声道。

秦婉儿闻言后哭得更凶,随后被崔桃劝慰得稍微好些了。

崔桃陪她去洗把脸, 又让她喝了两口水。

秦婉儿这时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你父亲叫什么, 有何冤屈?”既然万中为了给秦婉儿伸冤,连命都不要了,这案子崔桃自然要过问。

“我爹爹叫秦有出, 在王屋县被诬陷偷盗, 判了徒刑二十年,人却在发配的路上就病死了, 至今已走了三年。”秦婉儿激动地对崔桃解释道, “但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因爹爹这罪名, 我娘和我不知白白挨了多少骂。那地方的人根本就容下我们, 田舍都被族人给收走了, 我们被逼无奈才离开了王屋,来汴京求生。”

崔桃拍拍秦婉儿后背,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在送这些孩子离开的时候, 崔桃分给他们每人一百文钱。

秦婉儿的母亲谢氏听说消息后, 特意赶来接她回去, 听说崔桃拿了钱给她们, 连忙哈腰给崔桃道谢。

崔桃便跟谢氏简单讲了下万中的案子, 本意是想让谢氏这几日多照顾一下秦婉儿的情绪, 这事儿对她刺激应该不小。可言谈中, 崔桃发现谢氏眼神闪躲,在应和自己的时候,态度很飘忽, 似乎在心虚什么。

送走他们母女之后, 崔桃特意找了李才,请他帮忙托人查一下有关秦婉儿父亲秦有出的案子。

“师父尽管放心,保证办妥。”李才拍着胸脯保证完,又问崔桃去长垣县的事儿,能不能带上他。不管是赶车还是拿行李的活计,他都能干,他想跟着崔桃学一学查案的能耐。

“当然行了,正好准备一下,我打算今天下午动身。”

李才应承,立刻要去筹备车马等事。

“倒不用如此麻烦,我们走着去,带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你自己习惯要用的东西就行,但不能是贵重的。”

长垣县属开封府辖下,距离东京并不算远,骑马也不过个把时辰。但既然是要从百姓之中暗暗打探消息,当然要没有距离感地深入到群众中去,鲜衣怒马并不适合。伪装细节到位,这是演员的基本职业素养。

李才恍然地点点头,立刻嘿嘿笑着表示自己学到了。

吃过午饭之后,崔桃和王四娘、萍儿各自都换上了粗麻布衣裳,轻装带了个小包裹。王四娘本想带些炙鸡炙鸭和点心上路,都被崔桃给拦下了。

“那我偷偷吃,不让人看见,还不成么?”

“不行,一旦偷吃,必留痕迹,你身上的点心渣,指甲里的油花,你都能收拾干净么?纵然你都细心地收拾干净了,你也散不尽你身上的味道。”崔桃让王四娘赶紧把偷买来的东西都送人去。

王四娘却不明白崔桃为何要求她们一定要如此清苦,只是去暗中调查而已,干嘛非要装穷?但她还是乖乖听话地把点心和肉都送给了孙牢头他们,倒是让他们白白便宜了一顿,瞧给他们高兴的,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当初她坐大牢的时候,却没见他们对她好过一点。

王四娘气鼓鼓地跟着崔桃和李才出了城,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各形各色的人,立刻把不愉快抛到脑后。瞧哪家孩子调皮了,她就去吓唬人家,再瞧谁走路姿势怪异,她非要学两下,逗得萍儿咯咯笑了才甘心。

崔桃只觉得自己带了个三十岁的大孩子,倒也不管她,随王四娘闹腾。

在官道走了一段距离后,来往的人就散开了,路上也安静下来。路两边树木茂密,野草高长,偶尔有零星的几朵野花开在其中,黄的、白的、紫的,倒也有些趣味。

萍儿见状,就去路边摘这些野花,不一会儿就在手里攒了一小把,她把各颜色的花相间摆放在一起,显得更加好看了,便时不时地放到鼻子边闻一下。

走了没多久之后,见前头的路边有更漂亮的粉红色的野花,她赶紧快跑了过去,下了路边的草沟去摘花。

哗啦——

这熟悉的感觉……

萍儿低头一瞧,这次她更倒霉,一脚踩在了蛇尾上。那蛇抬首便要攻击她,萍儿一边尖叫一边用手里的那束花打蛇,然后迅速跑回路上,抱紧了崔桃的胳膊。

那条蛇居然没有逃窜,记仇地追了上来,估计是萍儿真把人家可爱的小尾巴踩疼了。大家一起退后,李才下意识地摸腰,想要用刀砍蛇,随即什么都摸到,才反应过来他们微服出访,他没带刀。

崔桃飞了手里的石子,正中那条蛇的七寸,崔桃随即就将打得晕乎乎的小蛇捡起来,盘成一圈握在手里,袖子放下去的时候,刚好遮住手。崔桃再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她的粗布裙子,柔柔地迈步前行。任谁会料到,这样俏丽漂亮的小女子,正徒手拿着一条蛇?

一旁的李才、王四娘和萍儿都呆了,虽然他们知道崔桃有精准打蛇的能耐,但这场面他们每次见了都还是禁不住要吃惊一下。

一行人继续走了一段路,已经有三两辆牛车行驶过去。王四娘这时候走得有些累了,直叹她们这是自找罪受,明明可以坐车。

“咱们一回儿寻一辆,出钱搭车行不行?”王四娘跟崔桃打商量道。

“不行。”崔桃无情拒绝。

李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崔桃等到了长垣县该如何寻线索,“十具焦尸跟长垣县是不是有关系我们都不知道,哪儿地方有嫌疑也不知道,完全没头绪,可怎么查?”

“随遇而安,见机行事。若真有问题,只要你够细心,不用你找线索,线索也会找上你。”崔桃答道。

李才不明白地挠了挠头,不太懂‘线索也会找上你’是一种什么情况?

这时,又有一辆牛车驶过。王四娘只疲惫地迈着步子,无奈地低头叹气。萍儿摆弄野花,李才正挠头疑惑着,俩人都机械地迈着步伐往前走。

崔桃的眼睛在每每有路人和车马经过的时候,都会瞧过去。

如今从他们身后驶来的这辆牛车,跟别的牛车比较,大体上没什么不同,但在车板的缝隙里有黑色污垢残留。赶车的是两名男子,一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蓄着山羊胡,另一名二十上下,头裹着青色幞头。俩人都穿着半旧的灰麻布衣裳,瞧着就像是普通的庄稼汉。

在牛车从他们身边缓缓经过的时候,崔桃发现俩男子都禁不住看向她和萍儿,然后收回了目光,继续赶车。那边的李才和王四娘,就不曾被他们二人的目光波及到。崔桃觉得他们的这种看,很像是一种本能地打量。

山羊胡男子扬起鞭子的时候,袖口那里漏出一角白色的里衣来,布料光泽。

“啊——

蛇!”

一记惊恐的女生尖叫,不仅吸引了马车上的俩男子的注意,连王四娘、萍儿和李才三人都吓得一愣,然后三人同时转头,目光惊奇地看向崔桃。

只见崔桃正害怕地捂着嘴,紧缩着脖子,恐惧地看向路中央正蠕动的蛇。那蛇被崔桃打得还有些晕着,因为突然被丢在地上,那被一直握成‘圈’的身体自然需要放松活动一下,才本能地挣扎翻了下身。

一个箩筐突然凌空飞起,将蛇扣在了筐内。

牛车上的青幞头男子跳了下来,立刻用脚踩住了筐。另一名比他年长的山羊胡男子,递来一根拇指粗的树枝给他。男子就顺着筐的缝隙用木棍将蛇头按住,随即捣鼓了几下,便迅速掀了筐,将蛇擒住,在地上摔打几番之后,便将那条蛇利落地丢到了路边的沟里。

崔桃惋惜地看了一眼被遗弃的死蛇,倒是可惜了,怎么说身上还有二两肉,可以熬一盅蛇汤喝。

青幞头男子随即拎着筐,对崔桃憨笑道:“死了,没事了。”

“太厉害了!多谢!”崔桃忙礼貌地行礼道谢。

山羊胡男子坐回了牛车上,回头重重地瞟一眼青幞头男子,喊道:“二哥,走了!”

“诶,这就来。”青幞头男子又对崔桃憨笑了下,似有几分不舍,却还是转身走了。

忽听身后的女子说话,他马上回头应了一声,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我们去长垣县,不知郎君可顺路?若顺路的话,能否捎带我们一程?”崔桃对青幞头男子微笑道。

其实这条官道往北去的话,必是去长垣县。崔桃的问话约等于是废话。

“巧了,我家就住在长垣县。”青幞头男子忙对山羊胡男子喊,“大哥,她们也去长垣县,咱们捎她们一程吧!”

山羊胡男子犹豫了下,随即打量崔桃和萍儿两眼,才点了下头。

崔桃就从腰间摸出干瘪的钱袋,将钱袋递给了青幞头男子,“这是我自己攒的钱,不多,只有二十文,不知道够不够?”

“不要钱,本来我们也要回去。”青幞头男子忙道。

崔桃立刻脆生生地道一声谢,随即就招呼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上车。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三人,早就被崔桃刚才那一出戏码给弄得惊呆了。她假装怕蛇的样子好逼真好虚伪,他们却莫名同情那条蛇怎么办?她刚刚明明还说不搭车,转头自己就主动搭上了,又是为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有车坐了。三人也猜到崔桃这么做必有她的目的,便都傻乎乎地配合,应承上了车。

一起坐车没多久,大家就聊开了。

原来这对兄弟姓朱,山羊胡男子是老大,叫大牛;青幞头男子是老二,叫二牛。

王四娘觉得好笑,低声跟崔桃道:“什么猪啊牛啊的,他们的爹娘可真不会起名。”

“你们这是去长垣县做什么去?”朱二牛问崔桃。

“这是我姨母、大哥、大姐。”

崔桃分别介绍王四娘、李才和萍儿。崔桃和李才、萍儿差不了几岁,但四人中崔桃年纪最小,王四娘年纪最大。她近三十的人了,自然是做姨母比较合适。

“我们去找人。”

王四娘一听自己辈分高了,马上咳嗽一声,挺胸抬头,装得端重一些,“正是,带着她们几个猴崽子,去长垣县找——”

“我二姐!”崔桃接话道。

朱二牛点点头,又问崔桃她二姐在长垣县什么地方。

崔桃摇头,先让朱二牛保证保密,才小声对他道:“她一年前偷偷从家里跑了,可把我爹娘气坏了。几天前有人见她在长垣县现身过,我们就商量着悄悄去找。姨母不放心我们,就跟着一起来了。”

王四娘立刻搂住崔桃的肩膀:“可不是,孩子之中我最疼她不过,哪舍得叫我家的小美人自己去冒险。”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警告她别趁机占便宜,王四娘这才讪讪收手。

朱二牛笑呵呵地听着,眼睛发亮地又打量一眼崔桃后,便连连点头附和王四娘的话,当然最主要就是附和那句‘小美人’。这小娘子长得可真俊,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大方、笑起来又这么甜的小娘子。

“等回头我有空了,也帮你们找!”朱二牛热情道。

“多谢了。”崔桃又对朱二牛笑了笑。

二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挠挠头,坐回自己大哥身边。趁着崔桃等人在后头说笑的时候,二牛凑到朱大牛身边,小声问:“能不能——”

“不能!”朱大牛挥一下鞭子,别一眼二牛道,“别添乱。”

朱二牛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郁闷地垂着脑袋。但没一会儿,他便悄悄转过头去,偷望着崔桃的方向。崔桃发现朱二牛看自己的时候,礼貌地对他点了下头。

朱二牛心中雀跃了,回过头来的时候,禁不住翘起嘴角。

朱大牛警告地瞪一眼朱二牛,终究没说什么,狠狠地挥鞭驱赶牛车。不过凭他凶猛的抽打,那牛最多也就走那么快。

朱二牛乖乖地不再回头了。

崔桃则凑了过去,问他们二人去汴京做什么。

“我们这些农户,除了种地的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汴京卖菜去了。”二牛赶紧回答崔桃。

“那农闲的时候,可还要做什么别的活计?” 崔桃道,“我家有个表兄,闲着的时候就烧炭去卖。”

“我们可不会烧炭,春种的时候回村里把地种好了,其余的时候就去县城的酒楼里做厮波,跑跑腿,赚点闲钱。”朱二牛解释道。

崔桃点点头。

等马车到了长垣县地界,便往路两侧稻田张望,四处满绿针密。但不论是田间还是路边,这一路坐车过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黄土地。既然土是黄的,这车板缝隙里的黑东西就更显得奇怪了。

崔桃背过身去,让王四娘用身躯挡住了朱氏兄弟的视线,她便拿了根银针,在马车的木板缝隙里抠了两下,抠出一部分黑色的污垢之后,用手一捻,便粘在了指腹上,是黑灰。

这车肯定运送过被焚烧过沾有黑灰一类的东西,于崔桃而言,自然是会联想到焦尸。但是焦尸是在山沟里被焚烧,之后被发现就直接运往开封府,应该没有被移动过。

这俩兄弟不烧炭,只种地,车上会运送了什么烧焦的东西,让木板缝里粘着了这么多黑灰?

等牛车到了长垣县县城时,天色已经黑了。

崔桃和王四娘等人就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在长垣县住下。李才照着崔桃的吩咐,去问朱二牛客栈在哪儿。王四娘则就在旁假意摸了摸包裹,惊呼自己出门忘记带了钱袋。

朱二牛立刻主动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住。

朱大牛一听,蹙眉喊了一声朱二牛,不同意的意思很明显。

朱二牛忙去求朱大牛,“大哥,你瞧他们确有难处,总不能叫他们露宿街头吧。”

“却不至于露宿街头,我这还有几文钱,去寻个便宜点的客栈,好好打个商量,应该够凑合一晚了。实在不行,就让我大哥住马棚之类的地方,他能凑合一下的。”崔桃忙表示不能给他们兄弟添麻烦。

李才和王四娘、萍儿这会儿都不敢乱说话,明明崔桃暗示他们的意思,要争取住在朱氏兄弟家,怎么这会儿朱二牛有意邀请,她又说不住?

三人正纳闷之际,就见那边的朱二牛又请求朱大牛一次,朱大牛最终无奈的叹了声‘也罢’,才算同意了。

这下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三人才明白过来,崔桃这是故意在玩“欲拒还迎”。有时候却是这样,你如果表现得过于急切,反而会引起人家的怀疑。这种适当的拒绝,反而会消除对方的疑心。

李才马上把他学到的这点记在心里。

朱大牛先驱车到了县里一条热闹的街市前,“天色不早了,在这买些饭回去吃。”

朱二牛应承,这就跳下车。

朱大牛对崔桃等人道:“咱们相逢就算缘分,也不必客套。你们跟二哥一块去,想吃什么尽管告诉二哥,让他买就是。”

崔桃等人自然要应承,这就跳下马车。

“行李不必背着,放这就行了,我就在这等着你们。”朱大牛道。

崔桃和李才、王四娘、萍儿就把肩上背着的行放在了车上,然后跟着朱二牛去逛街市。

朱二牛先问了崔桃等人想吃什么。既然是让人家朱二牛花钱,大家自然不好点菜,随朱二牛去选。

“只买本地便宜好吃的东西就行。”崔桃既客气又不客气,客气是指‘便宜’,不客气是指‘好吃’。

朱二牛就带着崔桃去买了羊肉胡辣汤和羊肉包子回来。因为胡辣汤买得多,朱二牛直接跟店家借的木盆来装,等回头吃完了再还给他们就是。

崔桃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崔桃便发现她们的行李有被翻过的痕迹。尽管行李看起来没动过,但她之前特意系在行李布扣上的一根头发不见了。

一行人到了朱氏兄弟家,倒是很意外他们兄弟居然住着前三后三的六间大房,这宅子在长垣县也算是中等门户了。

更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宅院,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居住,并无其他亲人,也无仆从。

朱大牛回家后,便兀自回房了,随朱二牛去招待崔桃她们。

朱二牛一边领崔桃她们往后院走,一边解释道:“我爹娘死得早,是大哥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长大。他身子骨不好,为了操心照顾我,至今都没娶妻。但为了给我攒钱娶妻,我大哥却是什么活儿都肯干,这家里的宅子都是他一砖一瓦慢慢盖起来的。所以我们家现在有很多地方,你们尽管住,不必客套。”

崔桃打量了这几间房子的用砖,颜色新旧不一,看起来确实是花了一段时间慢慢盖起来的。

“倒是看不出你大哥病了。”

“他这两年身子才养好一些。”

随后,他们四人就被安排好了房间,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住一间带耳房的屋子,刚好三人可以挤在一起。李才就被安排在了东厢房。朱大牛和朱二牛则住在前院。

朱二牛张罗着大家咸吃饭,要去厨房拿碗给他们盛羊肉胡辣汤。崔桃忙主动表示帮着一起拿。

朱二牛本来摇头说不用,见崔桃笑着坚持说要帮忙,就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崔桃跟着朱二牛去了厨房后,发现厨房仅有的一口锅已经生锈了,灶坑里几乎没有木灰,角落里堆放的木柴也不多,只有寥寥几根。至于葱姜、米面等厨房常用的东西,在这基本上也找不到,显然朱氏俩兄弟不常做饭,近来甚至没做过。不过这厨房虽然连炒菜铲子都没有,盘子碗筷却是不少,崔桃大概估量了一下数量,按照俩盘子一碗一双筷子来算,少说有二十五套。

朱二牛拿了六个碗筷出来,崔桃则拿着木勺。

在分完了一人一碗胡辣汤后,朱二牛就拿走了十个羊肉包子和两碗胡辣汤。

王四娘当即坐下来,嘴快地喝了一口胡辣汤,便吃到了一大块羊肉,“嘿,这胡辣汤可真实惠!”

崔桃、萍儿和李才都围桌坐了下来,看着王四娘。

“你们看我做什么?”

“你怎么嘴这么快,可感觉有什么不适没有?”作为衙役,李才多少能感觉到了这对朱氏兄弟有些不正常。

萍儿倒是没这方面的敏锐,但她能从崔桃对朱大牛异常热情的态度上看得出:不正常。

王四娘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什么意思,急得赶紧扣嗓子,终于把自己刚才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吸溜!

崔桃喝了一口胡辣汤。

王四娘、萍儿和李才三双眼睛齐唰唰地看向崔桃。

“他从买到拿回来,我一直都在旁看着,没机会下料。”崔桃说着,又咬了一口羊肉包子,里面不止羊肉,还放了韭菜和木耳。韭菜辛辣,拌着肉馅最解腻,荤素搭配一起,咬的时候还会流出汤汁,香绝无比。

长垣胡辣汤的味道尤为有特色,汤汁椒香浓郁,由羊骨汤做的汤底,加了面筋、肉丸、羊肉、黄花菜和木耳,舀出一勺带着粘稠汤汁的肉菜,吃到嘴里麻辣鲜香,开胃可口,和羊肉包子一起吃是最好不过的搭配。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喝完了胡辣汤,吃了热腾腾的羊肉包子,胃里头暖了,又出了一身汗。回头沐之后躺在床上,甭提多舒坦了,可解一天的乏累。

朱二牛在晚饭后,抱了被子给她们。

崔桃见这些被子不算新,问朱二牛他们可还有被褥,“别为了招待我们,倒叫你们晚上没东西盖了。”

“放心吧,都有。”朱二牛憨笑着应道,又嘱咐崔桃她们好生休息,便也不好多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王四娘和萍儿沐浴之后,便给崔桃备好水,就在门口看着。

李才趁机悄悄地悄悄探看了这宅子的情况,跟崔桃回禀道:“兄弟俩住正房,其它的屋子都锁着,我捅破了其中一间的窗纸往里瞧,却发现还有竹帘遮挡,根本瞧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今晚上我们仨轮流守夜,你睡觉的时候也警醒着点。”崔桃嘱咐李才道。

至次日天大亮,宅子里一切平静。

崔桃便跟朱二牛道谢告辞。

“怎么,你们这就要回去么?”朱二牛惊讶不已。

“倒也不是现在回去,我们一会儿去城里打听消息,若是找不着人,就得回去了,毕竟我们没带钱,不好在这久留麻烦你们,怪不好意思的。”

“真没关系的,反正我们这宅子本就有地方,多少年了,才有女眷住进来,还多了不少人气儿呢。”朱二牛忙挽留崔桃。

“却不合适,毕竟是女儿家,哪能一直借住在外男家里,这要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王四娘连忙拿出姨母的做派,跟朱二牛道了谢后,又问他大哥去了哪儿,也该跟他大哥道谢。

“大哥一早就出门干活去了。”朱二牛失望不已地回答道。

王四娘让崔桃等人先走,问朱二牛可曾订婚,又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朱二牛一听这话,眼睛突然亮了,“您这意思是?”

“我瞧你们住的地方挺好,兄弟关系简单,上面也没有公婆伺候,顶不错的,正好我家三娘尚未婚配……”王四娘不过是试探一句,朱二牛立刻给王四娘跪下了表决心,若他能有幸娶到崔桃,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又允诺聘礼一定厚重。

王四娘便小声问朱二牛,这聘礼大概能有多少。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但我那大姐还真是个势利有点爱财的,你要是能多出点,我回去帮忙游说的时候,也容易些。我是很喜欢你这孩子的。”王四娘一副慈祥欣慰的模样打量朱二牛。

“便是几百贯也出得起!”朱二牛一咬牙,对王四娘道了实情。此刻他就是被‘桃’迷了心窍,只一心想着能娶崔桃为妻最好不过。

王四娘满意地应承,心里却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崔娘子那样儿的女子亏他也敢肖想?前有吕公弼,后有韩综,哪个不是勋贵之子,风雅才俊,你朱二牛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随后,王四娘假笑着跟朱二牛告别。

四人就七拐八弯绕了一大圈,确认没人跟踪他们后,去了一家客栈。王四娘从鞋底里掏出钱来,付了一间房的账。李才则去外头雇了一匹骡子,赶回开封府去报信。

萍儿和王四娘请崔桃赶紧给他们解惑,那朱家兄弟到底有什么问题。

崔桃让她们先说说,她们觉得有疑点的地方都在哪儿。

“他们声称在农闲的时候做酒楼厮波,可在汴京那样繁华的地方,厮波一月最多也不过赚三百文钱。住着那么大的宅子,每日还不做饭,只买着吃,如何能支撑那么多花费?

即便那宅子是朱家老大一砖一瓦自己慢慢盖起来的,砖瓦木头的花费也不小。还有四娘拿订婚的事儿试探他,朱二牛居然说几百贯钱都有,可见他们干得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才会撒谎不敢说实话。”萍儿先说了自己的推断。

崔桃点点头,赞萍儿说得好。

王四娘愤愤不平地骂萍儿:“订婚这块该归我讲,我做的,你凭什么给我说出去了!”

萍儿无辜地看一眼王四娘,“谁说不一样呢,都是说,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计较。”

“不计较你倒是别说啊,抢我的功劳作甚。”王四娘不满地抱怨完萍儿后,对崔桃道,“还有那些被褥和碗筷,哥两个既然自己住,为何会有多余的四套被褥和那么多碗筷?”

崔桃点点头,也赞王四娘终于细心了,留意到了这两点。

“对了,还有车上的黑灰!”萍儿激动道,“我知道了,是他们抓了那十名女子在宅子里祸害,然后玩够了,就把她们都折磨死,焚烧之后,用牛车抛尸!”

“他们为何不将尸体烧完之后就地弃置?而是要用牛车再运到别处?而且那十具焦尸发现的地点,现场被放火过,有诸多证人目击。

莫不是他们烧了一遍尸体还觉得不够,不仅费力地把焦尸转移,重抛到一处地方,还要再重新放火烧了一遍?”

王四娘和萍儿也觉得这样解释不通。

“再说十名女子,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未免太多了。”焦尸也是可以被降解,会腐烂的,十具尸体没有明显的被害时间差,说明她们基本上在同一时间被害和焚烧。除非朱氏兄弟二人是极其嗜血的变|态,但崔桃觉得朱氏兄弟二人还不于到这种极致的地步。

“我看到朱二牛对你有意,不如咱们继续在那住几天,说不定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再立一大功!”王四娘意气奋发道。

她觉得自己跟着无所不能的崔桃,破大案立大功是非常轻松的事儿。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从在路上遇见他们,朱大牛对我们的谨慎和防备的态度来看,他们便是涉案了,近期应该也不会有所动作。大概是因为十具焦尸被官府发现的缘故,他们要收敛些。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暗查耗费下去了,找到可疑的源头就好,接下来的事儿交给开封府的衙役们去办。”

这侦查和监视都是非常细致、耗时间的活计,而且人手一定要足够,要两拨人轮替换班,让开封府的衙役们来做更专业。

一个多时辰后,王钊就带了人马来长垣县布置。

崔桃、王四娘和萍儿就先行返回开封府。

回去的时候,三人骑的毛驴。长垣县那种地方想要弄马可不容易,能搞来这三头毛驴也是花了大价钱。

本来三人骑着毛驴在路上走,本来还挺悠闲的,萍儿甚至采路边的野花,编了三个花环戴在各色头上。

可不巧前方行驶来一辆豪华马车,车后还跟着十几名骑马的护卫,就那么气势浩然的横亘在路上,拦住了她们三个人和三只小毛驴的去路。

王四娘想不了那么多,见状就要发火,被萍儿制止住了。萍儿让王四娘好好看看那马车的四角是什么做的。

王四娘这才注意到,那车顶的四角黄灿灿的,居然是金子!

惹不起,惹不起!王四娘马上闭嘴了。

接着,一位容颜朗朗的贵气男子从马车中出来,笑容灿烂,明艳逼人。

居然是韩综。

崔桃略感意外之余,又觉得有点意思了。

萍儿则瞪大眼睛打量这人,这是她第一次见韩综,脑子里突然响起嗡嗡声音,脸随即就变得通红。她赶紧害羞到地下头去,揪着衣角。

“倒巧了,在这遇见你。”韩综笑容灿烂,目光宠溺地看着毛驴上的崔桃,又夸她头上戴的花环好看,衬得她如仙女一般。

这嘴儿太甜了,别说一般的年轻姑娘招架不住,连粗鲁的王四娘听了都有些内心荡漾,也跟着红了脸。

崔桃正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韩综,像他这种性情的男人,不管你态度是冷还是热,他都会接招的。

“那……那花环是我编的。”就在双方都没有说话的时候,萍儿弱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韩综冷瞥一眼萍儿,随即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崔桃,“你这丫鬟倒是多嘴。”

“我不是丫鬟!”萍儿立刻辩解,随即就红了眼眶,委屈地望一眼韩综,便低下头委屈起来。

“连丫鬟都不如。”韩综蹙眉,问崔桃怎么会在身边留这种人,“我府里倒是有不少很顺手的丫鬟,送你几个?”

“莫名其妙!你怎么会来这儿?”崔桃没有跳下毛驴意思,居高毛驴之高临下睥睨韩综,让他说正事儿。

“听说你去了长垣县,所以我追来了。长垣县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像你这般貌美的女子要是去了,只怕会有去无回,所以我特来保护你。”

韩综说罢,便温温笑问崔桃感不感动。

崔桃立刻跳下毛驴,语气严肃地问他此话何意。

“说你想我,我便告诉你。”韩宗凝看崔桃的眼神格外认真,“你可知你有多久没对我说这句话了。”